小蟲
頂樓的風真的很強很強，可以說是刺骨的強風
我記得有一首歌的某段歌詞，很像在說我們
我很喜歡那首歌
但現在，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該怎麼唱
小蟲
我們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結果了，對吧？
但，我還是好難過好難過
我曾說過手牽手就是一種幸福，一種相愛的幸福
但，現在似乎不是如此
小蟲
那些話是真的嗎？
有心，但是不會愛。
小蟲
§
「公然曖昧唷－－」
「什麼公然曖昧！」綁著馬尾的女孩回頭一臉不悅地回道，但右手仍牢牢牽緊另一隻手，隔壁短髮同學的左手。
「手牽這麼緊－－」旁邊的人依舊起鬨著。
「妳們擠在同張椅子上，那才叫公然曖昧！」女孩癟癟嘴，反駁。
「不要否……」未完成的話語被椅子往後推的刺耳聲音打斷；短髮同學，起身。
「無聊。」
酷酷地拉著馬尾女孩走出教室，留下其他女生們繼續嘰嘰喳喳，你一言我一句地亂吵。
「生氣了？小蟲？」馬尾女孩右手稍微扭了一下，這小小的動作讓小蟲停下腳步。
「沒。」單字。一貫的酷酷作風，但簡潔的語句是有隱藏情緒的功用。
「騙人。」看著小蟲倚著牆，女孩把手抽離。「生氣了對不對？」
「妳幹麻跟她們計較那麼多？根本沒必要啊。」癟嘴，以稍稍冷淡的語氣說著。
「因為她們說公然曖昧啊！這很難聽耶，況且我們……」女孩的抱怨最後成了嘟起的嘴角旁的細語。
「妳就隨她們去說，我們的事我們懂就好啦！真像個笨蛋，笨阿灣。」小蟲寵溺地摸著女孩的頭，眼角閃著情人般的溫柔。
「我那有笨……」嘟嘴，但掩不住淺淺笑開的笑意。
「好啦，回去吧。」聽著鐘響，小蟲收起撫亂阿灣秀髮的手，轉身。
這樣的舉動使的原本笑開的阿灣，眼角多了黯淡。扯扯嘴角，阿灣伸手拉住轉身要走的小蟲；只是拉著，沒有多說什麼。
小蟲回頭盯著阿灣看了一會，困惑的眼，眨了眨，然後嘆氣似地聳了聳肩，問：「又怎麼了？」
「等一下……」
「鐘響了。」
「等一下……」
「上課了。」
「老師還沒來啊！」
阿灣放開拉住小蟲的手，隨後用擁抱替代。小小的臉埋在肩膀後面，白色的運動衫遮去了半邊臉，手環過對方腰際，緊緊地抱著。「老師還沒來，等一下……」透著衣料傳來悶悶的聲音。像極了任性的孩子，說什麼都不想離開即將打烊的遊樂園。
皺了皺眉，小蟲提醒著：「妳還要唸書。」手又覆上阿灣的頭頂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老師來了。」拉開手，小蟲走回教室留下獨自在走廊的阿灣和遠方那似乎是老師的黑影。
阿灣拉開隔壁教室的門，探頭。
「妳又來找顏回啦！」戴眼鏡的雙馬尾女孩在嬉鬧的人影後面看到了阿灣。
「嗯啊。」隨手帶上門，阿灣走進教室。口中回覆對方的問句，但視線早在一進門時就落在教室中某個靠窗的角落──俐落短髮的人影，顏回，小蟲。
「顏回在看神奇寶貝喔。」目送阿灣走往小蟲的方向，雙馬尾女孩說道。
低頭，掌裡白色iPod寬大的螢幕燈光閃耀；小蟲推推鼻樑上的眼鏡，然後因動畫愚蠢的對白勾起了笑容，絲毫沒發現阿灣已經在站身後，默默地。呆站好一會的阿灣並沒有去打斷正在看動畫的小蟲，就這樣一直默默站在椅子後面。十分鐘的下課，也就這麼結束了。
看著背對自己，不時因動畫噗嗤笑開的小蟲，阿灣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，轉身離開，回到自己的班級。
倚著灰色的牆，笑到發抖的小蟲，完全沒有發現：阿灣來過，又走了。
鐘響。
阿灣慢慢地從教室踱步出來，低頭走到隔壁教室前然後趴在女兒牆上。
夕陽灑下略顯刺眼的橘黃光芒，將走廊的地板照得發亮，也將趴在女兒牆上的阿灣的影子拉的長長的。阿灣低頭看著集合場上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學生嘻笑、打鬧，嘴角卻沒有因為感受青春活力而有所牽動；上齒在下唇上，壓出一抹蒼白。
「走了。」酷酷的聲音。阿灣離開女兒牆，與小蟲並肩而行，但頭依然是低著。
三樓，二樓，一樓。對於小蟲的談天，阿灣皆以「嗯嗯」答腔帶過；視線沒有離開她那雙黑色帆布鞋的白色鞋尖。
「心情不好？」再怎麼遲鈍的人都察覺的出來，身旁的馬尾女孩散發出濃濃的低氣壓。
「……」
「怎麼了？」腳步刻意越放越慢，越放越慢。
「每次都是我過去。」聲音細如蚊蚋，但悶響非常清楚。
「我怕吵到妳唸書。」平淡的語氣中有著些許的無奈，似乎這件事被重提數百次。
「我說過，並‧不‧會。」後面三字特別加重了語氣，阿灣也終於抬起頭；直視小蟲的側臉的雙眼，多了許多許多的哀怨。
「妳要拚指考。」
「但我更需要人陪啊！」
止步。此時的阿灣就像迷路的幼兒，站在十字路口不知如何是好，無依無靠，無助即將在眼角匯聚成晶瑩的淚珠。
「明明就知道我怕寂寞……」噘嘴。阿灣似乎忍受了很久，以連珠炮方式抱怨道：「以前都會主動來找我，現在呢？反正現在感情好了，就不用來找我了。明明就知道我也很怕寂寞，也不會來陪我，就這麼簡單，找一堂下課主動來找我，有這麼難嗎？」
「就真的怕吵到妳讀書啊。」無辜，但視線有點飄移。「而且我還有東西要忙。」
「對啦，忙著看iPod！反正有iPod陪，就不需要我啦！」悻悻地，阿灣快步往前走，留下一臉茫然的小蟲。
小蟲一愣，拉緊書包追了上去。「阿灣。」
「走開。」
「阿灣。」拉住套著粉紅外套的肩膀。
「反正有iPod啊！對啊，iPod都比我好看啊！比我重要啊！陪它一整天都沒關係，陪我十分鐘就有事。」斜眼扯著嘴角，阿灣不悅道，但打住腳步。
「妳……」聽到這樣的抱怨，小蟲一臉不可置信。「妳……妳幹嘛跟一台iPod賭氣啊！」
「這是事實。」
「可是……唉啊！」用手背抵著額頭，這真叫人哭笑不得。
「都不陪我嘛。」語氣輕了一點，阿灣似乎沒有剛剛那麼生氣。看著一臉挫敗且吱吱唔唔說不出話的小蟲，嘴角淺淺地咧開；伸手，將小小的掌探進小蟲的掌心，握住。
「算了。」
聽到這句話，小蟲鬆了一口氣，同時也將掌裡的手牽緊。「真是的，妳幹嘛吃一台iPod的醋啊……」嘀咕著，似乎這事造成的錯愕感不小。
「噗嗤。」完全忽視這樣的嘀咕，阿灣笑了起來，馬尾在腦後搖擺。「小蟲挫敗的時候超可愛的。」
「欸，妳──」但兩人之間的變化打斷了話。阿灣被牽住的手，撐開；五指慢慢地嵌進小蟲修長手指的縫隙，然後，扣住。牽手變成，十指交扣。
小蟲有些驚訝地看著隔壁的女孩，而女孩只是平靜地踏著步伐走向學校後門；夕陽灑著溫柔的光，並沒有把泛上臉頰的紅暈掩蓋住。看著左右跳動的馬尾，和瀏海下的紅暈，小蟲勾起一抹笑，將隔壁可人兒的手牢牢扣緊。
距離校門幾步路，阿灣貼近小蟲，說：
「我最喜歡小蟲了。」
燦爛陽光。
阿灣拿著黃色旋轉蠟筆敲著厚厚的歷史講義，嘴裡咀嚼著民國初期軍閥們的名字跟派系，眼睛卻盯著窗戶最上層唯一的透明玻璃。
「在讀什麼？」酷酷的聲音在背後想起。阿灣咧嘴回頭，說：「歷史，難得會過來找我。」聲音裡有著格外的喜悅。
「隨身碟，二十六集。」雖然小蟲的到來有別有目的，但阿灣並沒有就此失望；在椅子上挪出一個位置，一邊拉著小蟲坐下，一邊拉開黑色筆袋抽出隨身碟。
「今天是什麼日子？」阿灣問道。就像她所預期的，小蟲一臉困惑。「那先不借。一天時間慢慢想，放學再跟我借隨身碟，順便說答案。」不給反駁的機會，阿灣硬拉著讀三類的小蟲陪她唸歷史。
終於熬到放學。小蟲難得地在走廊等阿灣從教室裡走出來。
並肩走在被夕陽灑上金粉的走廊，兩人的掌相互緊扣；不知曾幾何時，倆人已經習慣這樣的放學模式，將彼此的手牢牢牽在自己的手裡，交錯的指頭，把指縫填滿，似乎只要有點小縫隙就會讓什麼溜走。
「想到答案了嗎？」右手交給隔壁的人，左手在粉紅外套中翻找，最後抽出那黑黑、小小的隨身碟。
伸手接過，也順勢放進自己的口袋裡。「沒有。」
「真的想不到？」水汪汪的眼眨了眨，就如依在主人腳邊撒嬌的貓兒。
「想不到。」蹙眉。
嘟嘴，濃濃的撒嬌沒有散去。阿灣拉著小蟲的手甩來甩去，說：「提示，今天四日。」
「……，想不到。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？」
聽到這樣的樣的回答，阿灣的臉沉了一些，笑容淡了一點；默嘆一口氣，她輕聲：
「記得兩個月前的放學的對話嗎？」
「我發現：我最近好想談戀愛喔！」
「所以，妳想把妳嫁掉了嗎？」
「嫁給誰？小蟲嗎？」
「呃……我是不介意。」
「呃，這話題有點奇怪，呵呵。」
「的確很奇怪，呵呵。」
稀稀落落的乾笑聲，兩人陷入沉默。面西的校門被遠處的夕陽嵌上了金邊，泛橙的天空有幾朵細縷般的晚霞；阿灣踢著石磚路上的石礫，小蟲沒說什麼只是看著小石子不斷滾遠。
彎向校車停靠區時，阿灣又開口了。「所以，剛剛是認真的嗎？」
「嘎？」
「剛剛是認真的嗎？」大大眼睛直視鏡片後方的褐色瞳孔。
「妳……妳可以當我是認真，也可以當我是不認真。」瞥頭，小蟲難得羞澀。
「我是認真的。」
小蟲轉過頭，臉上是詫異與不知所措揉合而成的古怪表情；看著阿灣認真灼熱的眼神，又撇過頭。
「所以？」
「是妳的話，我是不介意……」
「不介意是什麼意思？」這答案太模稜兩可了。
「就不介意。」
「不介意，所以……」
「我只能給妳這個答案。」背著夕陽，慢慢地說著。「不介意。我沒辦法多做什麼說明。呃，如果今天是小衣的話，那我會非常非常介意；但是，妳的話，我真的不介意。」
「所以我們……」
「同學，妳要上車嗎？」後面校車司機開口打斷，是發車的時候了。
「就先這樣吧，掰。」小蟲將阿灣推向校車門口。
「這種事情要等一年或更久才講吧。」小蟲無言。
「一個月的時候也這樣說。」阿灣噘嘴。「一個月都記不得，我就不相信一年後會記得。」
十指交扣的兩隻手擺前擺後，在陽光下格外耀眼。
「小蟲。」
「嗯？」
「不喜歡牽手是不是？之前會甩掉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。」
「的確是不太喜歡。」發現身旁的人陷入沉默，連忙補道：「但是妳的手很好牽，我很喜歡。」說完還特地加重手的力道，讓對方安心。
感受到小蟲掌心穿透過來的力道，阿灣淺淺一笑。
「我覺得，幸福就是跟喜歡的人手牽手。」
「小蟲，喜歡阿灣嗎？」
「喜歡啊。」
「顏回好像跟阿灣走很近耶！」
「該不會在一起了！」
「誰知道啊！該不他們兩個……」
「嘖嘖……」
小蟲睨了睨那群嘰嘰喳喳的女生，雙眉緊皺著，陷入了沉默。薰風吹著畢業考的尾聲。
「要畢業了……」兩手依舊緊貼，但是是掌心貼掌背。
「嗯。」小蟲輕描淡寫地回應。單手將奇異筆的黑筆蓋蓋上，阿灣的細指輕輕滑過畢業紀念冊上小蟲修長的簽名。
「吶，畢業以後會想我嗎？」圓亮的杏眼閃著期待。
「應該吧。」微微地蹙眉，那天與母親的閒聊，繚繞在耳邊。
不接受。
垂眼。
畢業典禮結束後的操場上，只有零星幾個學生在籃球場上喲喝著。司令台，一高一低的黑影。
「之後會來學校看我嗎？」阿灣仰頭看著坐在司令台邊緣的小蟲，長髮飄動著。
「應該會。」眼神落的很遠很遠。
「小蟲真的喜歡阿灣嗎？」
「……」半秒的停頓。
「嗯。」
紅色格子A字裙擺微微飄起，阿灣的心中有東西正默默地在剝落。
「食言。」距離指考還有三天。
「什麼？」
「答應過我，畢業後會回學校找我的。」握著銀色手機的指關節，泛白。
「我說『應該』。」
「騙子。」
「……」
「小蟲大騙子。」
「妳要指考了。」
「剩幾天？」
「什麼？」
「指考。」
「呃……」
「小蟲，妳愛我嗎？」
「……」沉默。
「妳愛我嗎……」顫抖，阿灣一向清脆的聲音顫抖著，得到的依舊是沉默；就像站在曠野中央對著夜空吶喊幾百次一樣，永遠得不到回音，答應的──只有一片寧靜。
「好，我……知道了……」細細的啜泣聲。
「對不起。」
「我不要妳的對不起！嗚……」
「對不起。有心，但不會愛。」
單調的嘟聲，像一顆子彈，打穿了寧靜，打穿了現實，打穿了一顆心。
畢業紀念冊的最後一頁，修長的簽名，圈圈水漬壓在上頭。
「有心，但不會愛……」阿灣輕輕地念著，越來越多的淚水滑落。憶起以前的種種，她以為牽手是幸福的種種；也突然憶起，小蟲躲避眾人的目光。
跟她在一起時，她總是刻意閃避他人的目光，總是阻止親暱的擁抱。從前沒注意到的，現在卻如此清晰，一幕幕呈現在眼前。
低頭，把她從人群中拉走。
老師來之前，掙脫她的擁抱。
多人的時候，悄悄放開她的手。
「笨阿灣……阿灣真的好笨啊……嗚……」抱著畢業紀念冊，阿灣蜷曲痛哭。
小蟲總是罵她笨，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笨。
她笨到現在才發現：小蟲還辦法跟她一樣突破，突破同性戀的障礙，坦然接受自己喜歡一個女生。
小蟲還是會在意外界的人怎麼講、家人怎麼說、電視怎麼說。
手牽手的幸福，只是她天真的想法。
「妳沒愛過我吧……因為妳沒辦愛一個女生……」指尖停在奇異筆跡的最後一劃。
§
我們的愛情是秘密 不能成立
就算我愛你也不能夠說明
終於想起來那段歌詞了
沒錯，我們的愛是秘密
兩個女生的愛不能成立
我們還是沒辦法突破
那些觀念堆疊出來的障礙
有心，但不會愛，也不能愛
因為
社會沒有教同性戀怎麼經營感情
我沒辦法為妳煮一輩子的味噌湯
言午虫 顏回
小蟲
§
高樓的樓頂，一雙黑色帆布鞋。
一朵墜地的，百合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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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投稿我們系刊
不過，得獎的是另一篇
相信後面大家都看得出來
這是一篇在寫同性戀的小說
這故事的原由有點複雜，
老實說，我也是想很久才寫的
有些東西也是特地安排的
所以不懂也沒關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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